阴影难除
到外地上学,自我介绍时被嘲笑
去年,13岁的李福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一中。对于这个大山中的人家,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李福满怀希望地跨进校门,可在第一天做了自我介绍后,李福说,他恨不得马上回老家,再也不想去上学了。
当他说到自己来自“小寨村”时,下面哄堂大笑。有同学小声说:“乞丐村。”李福说,他的自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真想找个缝钻进去”。
李福的遭遇,让爷爷奶奶疼在心里,却不知如何安慰。这样的尴尬,并非李福一人感受到。10年前,被媒体关注后,“乞丐村”的称号伴随着从这里走出的村民们。老村支书杨敬忠认为,媒体大肆报道“全国第一乞丐村”,很多情况也被夸大了,村里人对记者比较敏感,多数人不愿多谈。
杨敬忠说,以前媒体报道说80%的小寨人都出去乞讨,根本不是事实。他认为,即使在最普遍的时期,也只有少部分人出去。现任村支书李文忠告诉成都商报记者,2013年,他上任时,全村2000多人,只有10几人在外乞讨。现在,这些人是镇、村工作人员做工作的重点对象,也没有再出去乞讨了。
8月15日,在小寨村新村庄的村口,几位老人正陪着孙子们玩耍,这些孩子不到一岁,父母外出打工,照顾小孩的任务则留给了老年人。
这在以前是很难出现的画面。到了寒暑假,在外“打工”的父母、爷爷奶奶,会赶紧把孩子接走,而这些声称在外“打工”的成年人,有一部分是在乞讨,而小孩则成了他们乞讨获得暴利的工具。
寒暑假,曾是乞讨的高峰期。当地政府总要开大会,动员村民不要外出乞讨,而要靠劳动致富,让小寨人活出自己的尊严。
村民们说,听的宣传多了,他们也意识到,乞讨是耻辱的,打工只要肯出力,经济收入也比乞讨要高。
一位照顾小孩的老人说,现在农村人素质提高了,大人都是为了小孩过得好。她指着自己的孙子:“我孙子每个月奶粉都要吃好几百块钱的,谁还舍得让他出去要饭。”
这种观念上的改变,也让人们找到了新的致富途径。当地种植黄芪、当归等中草药,每家每年也能靠此收入一两万元。农闲时,村民们再去新疆、内蒙古等地帮人种菜,在建筑工地做小工。
而对于村里60岁以上的老年人,每人每月可以有80元~100元的养老保险,贫困户每月还可以有200元的补助。如果出门乞讨,则很有可能取消这样的待遇。
意识转变
孩子的教育更重要,“带孩子出去是对不住孩子”
遏制小寨村的乞讨,成了当地政府的一项重要工作。而在小寨村周边的镇、村,却又兴起乞讨之风,很多时候,小寨村也是替他们背了黑锅。
临近村庄的方红,刚被村干部从北京接回老家。1个月前,她带着两个孩子外出乞讨,被送到救助站时,也只有两三千元的收入。除去路费等费用,乞讨一个月,她仅收入1000多元。
回到老家后,方红没有和邻居们谈起自己的“打工”经历,感觉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又无人点破。
方红认为,她乞讨是生活所迫。2013年,为了建房,她家向信用社贷了五六万元,加上村里的补助,一共凑了10几万,盖起了两层小楼。
方红说,本来准备多贷一些钱,可又怕还不起。房子修好后,方红家每年要承担很高的利息。但到了一年的还款期,方红拿不出来钱,都是先在村里找人借钱,把银行的钱还上后,再赶紧从银行贷款,然后再拿去还。
方红家里的楼已经建好,但墙面没有粉刷,家里也只有几个老旧的家具,看起来与新房很不搭。方红说,她还算幸运的,凑钱把房子建好了,还有一些人家,建了一层后没钱了,只能出去挣钱,回来再盖。
住着两层小楼的方红,却不得不为了钱去乞讨。她没有透露,自己以前是否也乞讨,只是感觉乞讨是生活延续下去的方式。
方红说,她也知道乞讨很丢人,还常常受气,两个孩子跟着也经常吃不好住不好。为了两个孩子,她从不拣别人不吃的东西,都是买些东西吃,但晚上只能走到哪住到哪,“我也知道两个孩子是跟着受罪”。
而她的两个孩子,都在上小学。当被问起是否想上学时,两个孩子先看看方红,然后默默地点了头。
村民们对待乞讨的态度如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大家心照不宣都去乞讨,对乞讨是麻木的。而现在,很多村民已经意识到乞讨丧失的尊严。
不少村民在内蒙古、新疆打工,帮人种地、当建筑工,虽然辛苦,但村民们说,“打工不受气”。在建筑工地搬砖,一天有100元的收入,虽然经常没活干,但除去吃住成本,省吃俭用每年也可以攒下两三万元。
因建房而欠下数万元,甚至十余万元债务的村民并不占少数。但村民们认为,出去打几年工,慢慢还,“打工、种地都能挣钱,要饭的人是又想赚钱,又不愿意出力”。
坐在村口的方艳丽,一边抱着孙子一边说,农村人也意识到了孩子的教育更重要,“带孩子出去是对不住孩子”。
(文中部分姓名为化名)
成都商报首席记者 王毅 发自甘肃岷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