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房私教行业乱象调查:聘请看颜值和身材

    ■不少人怀疑私教训练安排不合理，运动过量引发悲剧■舒适堡回应：私教有证，正与家属协商赔偿事宜■私教行业乱象调查：聘请私教主要“看颜值和身材”

    晨报记者　邬林桦

    见习记者　吴艺璇　实习生　唐好优

    7月4日13时55分许，年仅20岁的年轻女孩小李，在舒适堡健身中心美罗城店运动训练约3小时后，猝然倒地。健身房工作人员虽然在第一时间对其进行采取心肺复苏进行急救，但遗憾的是，小李最终不幸身亡。

    悲剧发生后，关于健身房私教资质和经验的讨论甚嚣尘上。

    晨报记者调查发现，所谓私教的上岗证书，实际上并无统一标准，而且健身教练也并非必须持证才能上岗。不少健身房挑选私教的标准，几乎都是“看颜值和身材”，而非注重能力。由于健身房的盈利主要来自会员卡和私教课，私教的业绩直接决定了他们的收入，不少私教更是被迫成了销售。

    私课教程费高达8万元

    7月4日9时50分许，20岁的小李进入舒适堡美罗城店，先到更衣室换上运动服，之后准备开始私教课的热身运动。

    去年7月份，小李成为这家健身房的会员，并额外购买了私教课程。有网友透露，小李购买的私教课程费用高达8万元。

    店内的视频监控显示，事发当天10时02分，小李开始进行阶梯机训练，到11时09分结束。

    短暂休憩后，11时16分许，在私人教练的带领下，小李开始进行一对一拳击训练，这堂私教课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到12时30分许结束。

    然后，小李到该健身馆二楼区域休息了一会儿。13时15分，她再次进入私教区上课，进行了一些力量和杠铃器械训练。

    13时55分许，训练间隙坐在凳子上休息的小李，突然晕倒。

    见此情景，私教马上对小李进行心肺复苏抢救，店内其他工作人员开始拨打120求救。

    一名现场目击者拍下了事发时的画面：一名身穿白色运动上衣的女孩躺在地上，几名教练和120医护人员一同对其进行心肺复苏抢救。视频中，一名工作人员拨开围观人群，给女孩让出了一条通道。

    晨报记者随后从中山医院获悉，当天14时28分，小李被120急救入院，入院时已没有脉搏和呼吸，急诊科医护人员当即予以气管插管、心肺复苏等，轮流心脏按压持续一个多小时，除颤十多次，但最终还是回天乏力，其于当天17时30分被宣告死亡。

    为减肥塑身一年瘦了40斤

    事发后，关于女孩猝死的原因众说纷纭，不少人将矛头指向了私教训练安排不合理，怀疑女孩运动过量引发了这起悲剧。

    对此，舒适堡上海区负责人刘经理表示，从视频监控来看，事发当天私教给小李安排的训练强度不算大，杠铃的重量也是中等水平，“女孩晕倒之前，已经坐在凳子上休息了一段时间，在跟私教聊天，没有体力不支等异常表现。”

    刘经理还透露，小李到健身房训练的主要原因是为了减肥塑身，“去年（7月份）刚来的时候，体重150斤左右，今年7月份，体重降到110斤左右。私教给小姑娘定制的训练方案也是以塑身为主。”

    事发当天，私教给小李安排的训练内容主要是力量恢复，“6月份，小姑娘在学校，有一段时间没训练了。那天，教练给她安排的拳击和器械训练主要是以力量恢复为主，所以强度不高。”

    业内称从时间上看强度大

    尽管健身房方面否认了私教安排运动强度过大，但一名业内人士表示，运动强度的大小是相对的，针对不同年龄、性别和身体状况的人，达到身体极限的运动量都不同，运动的风险与运动的强度有着直接的关系，过高的强度使得运动风险急剧增加。在他看来，小李上午先进行了2个多小时的有氧运动，休息不到1小时后，又马上开始了无氧类运动，这个运动强度仅从时间上来看是很大的，特别是在进行无氧运动时，对于当事人心脏会有一定的负担。

    这名业内人士说，一些意在减肥塑身的健身爱好者，往往会盲目听从一些私教的建议，一边节食，一边通过运动挑战身体极限，“在运动前过分节食，可能会导致低血糖等状况。如果再盲目进行超越极限的运动，可能会导致心脏快速、无规律地跳动，此时心脏就有可能无法正常完成自身的使命，即通过有效地收缩，帮助血液有效地循环，一旦大脑供血中断，人就会猝死。”

    健身房称私教有“上岗证”

    事件发生后，关于健身房私教资质和经验的讨论甚嚣尘上。

    对于私教是否具备相关资质的问题，刘经理昨天回应称，涉事私人教练拥有《健身教练国家职业资格证》和《亚洲体适能资格证》二本证书，也有红十字会颁发的《初级急救员合格证》，具备CPR（心肺复苏术）急救的能力，“这名教练在舒适堡工作已近3年，一直都是专业的私人教练。目前处于休假状态，没有停职。”

    那么，拥有上述证书就能成为私教吗？刘经理直言：“目前健身行业没有相应详细的标准”，舒适堡对私教的执业要求，只要持上述二本资格证书中的一本即可。

    对于外传高达8万元的私教课程费，刘经理表示这属于商业信息，不便透露。但他介绍说，小李的私教课程包含了私教常规课、拉伸课和拳击课，三门课程都为同一位教练教授，“3门课程一般不会安排在同一天，比如今天可能只上一节私教常规课，也可能只上一两节拳击课，有时候上完拳击课会做一些拉伸。事发当天，小姑娘只上了一节拳击课，之后便没有其他课程安排。前面一个小时的阶梯机热身运动，不属于私教课。”

    正与死者家属进行协商

    那么，健身房是否掌握会员的健康状况呢？

    刘经理表示，每一位会员入会时都会填写“会员客户守则”，要求向公司说明自身情况，不要有隐瞒，譬如是否有高血压，骨质疏松等疾病。对于购买私教课程的会员，健身房专门有一份“私教锻炼计划书”，里面会再次强调“会员须充分知道自身的身体状况并确认没有任何疾病”。

    “对于16-70周岁的会员，我们就以普通合同上的提醒为主，不会再特意去审核。超出这个年龄段的客户，即未成年人和年龄较大的人群，就需要监护人提供一份健康证明和体检报告。”刘经理坦言，对于小李的身体健康状况、是否有心脏病史等情况，健身房并不掌握。

    事发后，舒适堡已委派相关负责人和教练本人前往小李家中慰问。对于相关赔偿事宜，舒适堡方面正在跟家属进行协商。

    [私教乱象调查]

    1“国职证书”7天到手

    这一次意外的发生，再次让人们的目光聚焦到了私教这个行业。

    晨报记者调查发现，所谓私教的上岗证书，实际上并无统一标准，而且健身教练也并非必须持证才能上岗。入职门槛相对较低，直接导致了私教水平的参差不齐。

    记者探访上海多家健身房发现，私教的收费多为每节课300元至500元，展示在墙壁上的教练头衔也五花八门，国内外的各类培训机构的证书、健美比赛获奖证书等，都在教练的头衔之列。最常见的有《健身教练国家职业资格证》（简称“国职证书”）、《亚洲体适能资格证》和《NCSA-CPT美国体能协会注册私人教练证》。

    其中，由国家体育总局职业技能鉴定中心颁发的《健身教练国家职业资格证》最被认可。根据《健身教练国家职业资格鉴定申报条件》的规定，经初级正规培训达到规定标准学时数，并取得结业证书，即可报考国职初级证书。

    根据《健身教练国家职业资格培训鉴定工作手册2016版》内容，健身教练可以参加国家职业资格培训。培训内容主要包括基础理论、技能教学、运动营养、销售客服四大部分。为保证培训质量，培训机构需要对参加培训的学员进行相应考核，并根据考核结果颁发培训结业证书。而持有相应等级的结业证书，是健身教练申报相应等级职业技能鉴定的必要条件之一。现有的健身教练国家职业资格证书等级包括初级、中级和高级三类。

    参加过该考试的学员说：“国职证书”考试难度低、通过率高。试卷分为实际操作与笔试，满分均为100分，两科达到60分即可通过。

    据一家培训机构的老师介绍，考试培训一般为7天，教材是由国家体育总局指定的《社会体育指导员国家职业资格培训教材：健身教练》，健身教练培训机构也会给出内部教材，“一般都是考什么我们就培训什么”。

    有知情人士透露，学员最快7天就可以拿到该证件，就算没有任何从业经验的人，也有报名资格。在某健身教练培训机构的网站上，记者看到了一项“零基础培训班”的课程，专门针对没有从业经验的人设计的。

    “国职证书”7天到手，并不是最令人惊叹的，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私教告诉记者，许多同行的证书都是买来的，连考都不用考。

    2不少私教被迫成销售

    除了所谓的“私教上岗证”充满水份外，业务能力也饱受诟病。

    记者采访了多位在健身房聘请私教的会员，关于挑选私教的标准，所有人给出的答案几乎都是“看颜值和身材”，不会考虑私教有没有相关资格证。

    一家连锁健身房的资深私教Tony告诉记者，健身房的盈利主要来自于会员卡和私教课，作为卖课主力，私教的业绩直接决定他们的收入，不少私教被迫成了销售，“我们健身房的私教推销提成为15%，上课提成普遍在20%左右。公司有业绩考核，规定要推销一定量的课程，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干销售的活。”

    近日，记者探访了五角场一家全国连锁健身房。一个年轻小伙刚办理会员卡，马上就有私教上前搭讪，借着带他熟悉器械的名义，帮他做体测。

    只见小伙子脱掉鞋袜站上仪器，手握带有感应装置把手，一分钟左右，测试结果出来了。私教看了体测结果后对小伙子说：“你的肌肉重量明显不足，这是很严重的问题，肌肉少就代谢低，抵抗力和免疫力都不行。”接着就拿起纸笔，开始制定详细的健身计划。眼看小伙子不为所动，私教才悻悻然离开。

    “我自己就是学体育的，他讲得那些东西就是为了忽悠我上私教课。因为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健身了，肌肉重量不足很正常。”事后，小伙子说，私教的“套路”被其一眼看穿。

    3从业资质缺乏标准

    对于健身房私教的上岗资质，不仅不同的健身机构说法不一，就连相关管理部门也有不同的说法。

    记者联系到某健身房教练管理人员，询问私教应聘时是否需要出具相关证件，该管理人员说：“我们没有认定哪一种证件，只要私教有证件，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教练即可，当然证件越多越好。”

    上海市健美协会相关人士认为，健身房私教应该持由地方健美协会和中国健美协会联合颁布的《健身教练资格证》，才能上岗。而健身培训机构的人则表示，只有《健身教练国家职业资格证》（即“国职证书”）才有效。

    由此可见，关于私教的从业资质证明，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随后，晨报记者又联系了一家健身机构，称自己是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并没有证件，是否可以从事私教行业？

    该管理人员称，可到健身房进行综合面试，如果有这个能力，也是可以考虑的。另一家健身房负责人也表示，他们看中的是教练的能力，证件是其次的。

    那么，健身房究竟归哪个部门管理呢？

    上海市健美协会秘书长曹国臻表示，十几年前，上海的健身俱乐部都是由协会和体育局负责管理的，现在健身房直接跳过了健美协会和体育局相关部门，由工商部门负责注册登记。

    上海市社会体育管理中心工作人员表示，健身房都归工商部门管理，并非体育相关部门，如果某健身房设有游泳池，则该游泳池归社体中心管理。

    近年来，由于健身教练不专业导致学员受伤的状况频频曝出，私教的能力也是良莠不齐，曹国臻说，健美协会已经注意到了这些乱象，关于如何管理健身行业，协会已在商讨当中。

    [他山之石]

    对于国内的私教乱象，知乎网友“阿拉丁”昨天分享了美国对私教的培训和管理经验。

    “阿拉丁”十年前在美国运动体适能协会（AFAA）接受私教培训，并取得国际私教证书。他记得美籍导师在该培训课上着重强调，私教最重要的职责之一是帮助学员避免一切可能的运动损伤，保护学员人身安全。同时，每一位私教必须通过心脏复苏急救课程的培训及考核。

    据了解，美国运动体适能协会要求，私教在接待新学员之前，都应给其做全面的体检以及健康评估，了解学员病史情况，并向学员强调隐瞒病情可能带来的后果及需要承担的责任，签署书面协议。私教在掌握学员基本身体状况后，还需了解学员每次上课前的身体、休息和饮食状况，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学员健身计划。

    此外，“阿拉丁”还指出，私教推销课程及相关补剂、减脂产品，是背离国际上的私教章程和职业道德的。美国运动体适能协会不允许私教向学员推销任何运动补剂及相关产品，甚至不允许私教给学员制定健康食谱，因为搭配健康食谱是专业营养师的职业范畴，私教并没有此资质。